Thursday, June 26, 2014

写意书法:形其哀乐源自皆能动人的文章与字法 Chinese Calligraphy as Painting of Mind

我们说书法的最高境界是写意,而“意”是中华传统美学中的一个核心,凡是诗、书、画、文、印无不以其“意” 为极诣。但这个“意”不容易体现与言传。

线,是构成物体视觉形象的基本要素,也是构成书法艺术形式的唯一手段。但书法线决不是机械线,而是感情线,心迹线。不同的人,或同一人在不同的情况下,由于不同的心理,不同的情绪,不同的生理,不同的动作等等,导致产生了不同的线条。这就是书法家的喜怒哀乐的感情全部以肢体的运动而表达为可视的形象这一妙理。这也就是书法的线条富有生命,有面貌、有感情,在流动、在飞舞,吸引人、打动人的妙理。

这就是孙过庭说的“形其哀乐”。在中国书法历史上要找到这样的一幅书法作品还不容易。元朝陈绎曾就在颜真卿的盖世杰作《祭侄文稿》中以其锐利的眼光看到了颜真卿书写时“郁怒”、“沉痛切肤”的感情变化。



《祭侄文稿》线条节奏随着作品的展开而不断改变。开始时线条沉稳、含蓄、笔画断开,随着连笔增加,速度加快,但一些连续性极强的线条之间,总有些点画断开的字作为隔离带,以至使作品在总体节奏不断趋向奔放、疾速的同时,隐含着抑扬的交替。当然,每一次循环都把整体节奏推向更激越的一个层次,作品最后在线条无法遏止的推移中结束。作品线条的外部运动和内部运动都包含了丰富的层次和极为细微的变化。它展示一种连续的完整的过程,展示了一种运动在某种精神背景支持下演变、推移,以至达到另一种无法预想的节奏状态的过程。从作品的起端无法推想它的结尾,更无法推想它在延续中的一切变化。

陈绎曾因此有了以下的观察:

“自‘尔既’至‘天泽’逾五行殊郁怒,真屋漏迹矣。自‘移牧’乃改”。‘吾承’至‘尚飨’五行沉痛切骨,天真烂然,使人动心骇目,有不可形容之妙”。

陈振濂在《文字在书法中的载体地位》一章(《书法美学》第三章)中,从文字内容的角度以元代陈绎曾的跋语为线索对作品进行分析:

《祭侄帖》(《祭侄季明文稿》)是颜真卿悼念死于安史叛军之手的侄子的文章,身遭家国之痛,他不会不无动于衷。我们顺着陈绎曾的提示去按察颜真卿的感情起伏:“前十二行甚遒婉”,这十二行的文字是:

“维乾元元年岁次戊戌九月庚午朔三日壬申,第十三叔银青光禄大夫使持节蒲州诸军事蒲州刺史上轻车都尉丹阳县开国侯真卿,以清酌庶羞,祭于亡侄赠赞善大夫季明之灵:惟尔挺生,风(按:应为“夙”字)标幼德,宗庙瑚琏,阶庭兰玉,每慰人心,方期戬谷,何图逆贼间衅,称兵犯顺,尔父竭诚,常山作郡,余时受命,亦在平原,仁兄爱我,俾尔传言。”

这一段除自述官职之外,对季明的出身幼行作了概括的描述,以及点出时代背景,但尚未及本事。而且“仁兄爱我,俾尔传言”,是一种绵绵的回忆。尚未达到感情最高潮、冲突最激烈的阶段,有这样文字背景,其书法亦较平稳——当然是激越中的平稳。陈绎曾评其“遒婉”,可称的论。

“自‘尔既’至‘天泽’逾五行殊郁怒,真屋漏迹矣。自‘移牧’乃改”。这六行的文字是:

 “尔既归止,爰开土门,土门既开,凶威大蹙,贼臣不救,孤城围逼,父陷子死,巢倾卵覆,天不悔祸,谁为荼毒,念尔遘残,百身何赎,呜呼哀哉。吾承天泽……”。

这一段直接写出了季明父子的功绩与牺牲。“凶威大蹙”是颜氏父子的赫赫战功,“父陷子死”则是他们惨遭杀害的悲壮结局。对颜真卿来说,是亲兄长与亲侄子的惨死,切肤之痛与对叛军的切齿之恨,使这六行“殊郁怒”:感情的冲突达到高潮。

“自‘移牧’乃改。‘吾承’至‘尚飨’五行沉痛切骨,天真烂然,使人动心骇目,有不可形容之妙”。这五行文字是:

“吾承天泽,移牧河关,泉明比者,再陷常山,携尔首榇,及兹同还,抚念摧切,震悼心颜,才(按:应为“方”字)俟还(按:应为“远”字)日,卜尔幽宅,魂而有知,无嗟久客。呜呼哀哉,尚飨!” 

这是文章的收束。文中谈到寻得季明死骸时,仅剩首级。史传他兄长颜杲卿遗骸亦荡然无存,仅寻得一足及头发数缕,是则更是沉痛切骨矣。沉痛和郁怒是两种不同的情绪,前者低回后者高昂,前者压抑而后者喷发;陈绎曾以为此是沉痛,颇可玩味。

就书法而言,写意书法必需从书法的线条与文字内容两方面去分析与发掘才能全面体会写意书法“形其哀乐”意境,故黄庭坚《山谷题跋》说:“鲁公《祭侄季明文》文章字法皆能动人。”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